雪中嘆 第一章
許是冷過了頭,小乞丐已是縮在破布碎片中一動也不動。
接近黃昏,街道上的人屈指可數,尤其是在這種大雪之下。
小乞丐的雙腳漸漸埋在白雪中,他並沒有移動他的小腳。
無神的雙眼被眼皮蓋得只剩一絲隙縫。
透過瞇起的眼,原本只有白雪反光的中間出現一抹深色。有人搖動他的肩膀,在他耳邊喊著甚麼,有雙手將他的雙腿從雪中救出。小乞丐使勁地張開雙眼。
蓬首垢面的男子,被毛髮遮蔽只剩一雙深邃的眼睛──有些突兀──這是男子教給小乞丐的詞,他懂得很多事情,他知道許多小乞丐不知道的,那些連一些年紀比男子大得多的乞丐也不曉得的事。有人說,男子其實家中原來是很有錢的;有人說,看他那樣肯定是落魄書生。
小乞丐還見過男子頸上用紅繩掛著一塊白玉,上面刻著的字小乞丐看不懂,只記得他說那塊玉很重要,即使是沒飯吃也不能丟了它。
小乞丐望著他頸上的紅繩出神時,男子已經將小乞丐抱離雪地,在他的懷中為她取暖。
「小一!小一!醒醒!」男子拍著小乞丐的背,焦急地拍著他小小的身子。
「阿三……」小乞丐伸手輕輕勾著男子破爛的衣服,語調虛弱的呢喃。見小乞丐有了反應,男子鬆了一口氣,脫下了自己的外衣包裹住小乞丐。將他放在一處背風、雪並沒有這麼厚的地方。
「小一,方才有位好心人捨了我一些錢,我這就去買些包子,在這等我一下好嗎?」
男子等小乞丐點了點頭便跑著離開。
「自己也冷死了。笨蛋阿三。」
小乞丐緊抓著身上的外衣縮在裏頭。身體前後搖動著試著讓自己熱起來。
小乞丐把臉埋進衣服中摩擦著臉。有男子的味道,有些霉味,是令小乞丐安心的味道。
小乞丐就維持這樣的姿勢,等待著,時不時又抬起頭看了看街道的轉角。看著熟悉的身影是否出現在那。
在對面的一棵枯樹支撐不住積雪的重量,一支樹枝被壓斷時,他忍不住地站了起來。男子的外衣在他身上顯得過於寬大了些,小乞丐拉了拉衣物,讓自己僅露出一雙小腳。
踏出一步,重新踩進雪堆中,才回些溫的腳輕顫了一下,小乞丐咬了咬嘴唇,接著還是一腳踩入雪中。冰冷的溫度讓小乞丐感到絲絲疼痛,他一步一步、一步一步,逐漸加快腳步。
胸口總是像被一塊石頭壓著,有些甚麼不對,小乞丐著急地跑著,想快點見到那剛才還給他些許溫暖的人。
快到了,轉過轉角就行了……
唰──唰──唰──
小乞丐的腳踩入雪中再拔出,憋著一口氣再度踩入雪中。
小乞丐轉過轉角,正巧看見男子在對街遠處捧著個油紙包,他看到小乞丐,便想要趕緊地越過街道。
這時卻在更遠處響起馬匹的嘶鳴聲,小乞丐看著那絲毫沒減速的馬車直直地駛向這裡。
他愣愣地看著,而男子也正踏過雪要來找他,小乞丐看著向他展示著紙包的男子背馬撞倒、被馬蹄踏過,然後看著馬伕邊罵著晦氣邊跳下馬車將他拖出車輪下。
小乞丐感覺自己的心停止了跳動,他跌跌撞撞的跑向躺在地上的男子。
「阿三!阿三!」小乞丐不敢搖動他,只是跪在旁邊大喊著。從男子背踏破的腹中流出染紅一片雪地的血讓他不知所措。
「小子,把你朋友拖一邊去。讓個道,俺們爺可還要過呢!」馬伕有些焦躁的在一旁說著。
小乞丐卻沒聽到,他一直叫著地上的人。終於男子眼睛張了開來。
他張開了嘴要說話,卻又吐出一口血,他伸出手拉出了自己的白玉,一個用力,扯了下來,壓在小乞丐手上。
「喂,小子別擋著,」馬伕拉扯著小乞丐的衣服,「撞到一個乞丐已經夠倒運了,可別要俺再來一回。」
小乞丐還是不理會他,將沾了些血的白玉緊緊握在手中,他盯著地上的男子,男子扯出一個難看的笑,看著小乞丐,雙眼看著小乞丐卻漸漸失去了清明。
「阿三……」小乞丐還是小聲的叫著。
在馬伕還想要再伸手去扯小乞丐時,馬車內傳出有些低啞的聲音。
「夠了,還要在這磨多久?」
馬伕聽了連忙向著車裡說著,「主子說的是……可、可這小乞丐在這擋了道,總不能直接撞著了不是?」
車內安靜了片刻,接著一個小童僕推開門跳下車,拉了張凳子放在地上,接著一名穿著華服的少年走下了車,踏在雪地上時還皺了皺眉。
「小秦子。」少年喊了一聲。在一旁的小童僕連忙應了聲。
「你拿著銀子去請人來好好葬了這人,大雪天的,多些銀子也無妨。」小童僕領命後趕緊跑去辦事。
少年轉過身面向小乞丐,打量著。
「你,抬起頭來。」小乞丐還是聽若無聞。少年頓了頓再度出聲,「抬起頭。」
他加重了語氣,令小乞丐不自主地抬起頭看著眼前穿著華服的少年。
「叫什麼名字?」見小乞丐不太潔淨的臉,少年又皺了皺眉。
小乞丐沉默,他記著阿三向他說過不先報上名字是很無禮的行為。
少年沒得到回應卻無怒色,「穆達。你的名字?」
聽到少年報出自己的名字,小乞丐嚇住了。穆,可是當朝國姓啊!
「……沒,沒有名字,姓苗,其他人都叫我小一。」有些顫顫的,小乞丐還是回答了。
少年露出了個微笑,「要不要跟著我?不愁吃穿。」看到小乞丐有了猶豫,又補了一句,「若是不從,就讓你這位朋友繼續躺這,或許不錯,當然你,我是打定主意要了。」
看著小乞丐聽到他的話露出的著急神色,少年勾著勢在必得的笑。
這時動作挺快的小童僕領著幾個漢子走了過來,沒太多多餘的話,幾人拿著蓆子就走近準備著。
「這位爺,可是要就這麼葬了?還是要些……」少年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。
「說吧,要、不要?」少年見小乞丐他不回答,又輕聲說,「可以幫你挑個風水好的地方,讓你每年去上香。」
說完便靜靜地等著。見小乞丐咬了咬嘴唇。接著輕輕地點點頭。少年見著滿意的笑了。吩咐小童僕打點著,而後就自行上了馬車。
小童僕見小乞丐還在原地便過來推了推他,「小兄弟,上車吧,可別繼續凍著了。」
小乞丐又對著地上的男子看了幾眼,握緊了手中的白玉才磨磨蹭蹭地爬上車。
上了車,見少年坐在裡側透過小窗看著外邊的雪,小乞丐小心翼翼地坐在離少年最遠的一角。少年轉過頭再次打量著小乞丐,小乞丐有些緊張地抓著自己破爛的褲子低下了頭。
兩人都沒說話,只聽放在車頂下的暖爐劈啪作響,小乞丐只是越發得不安,不自覺地曲起腿,雙手環著膝蓋,將臉埋在膝蓋上,這是令他最心安的姿勢了。
看著小乞丐縮著,腳抬至椅上的樣子少年又笑了。發覺自己又勾起嘴角,連忙沉下臉。
就這樣又過了一會兒,小童僕上了車見著車內的沉默,先是坐到了小乞丐旁邊,對著對面的少年報告著剛辦成的事。少年隨口應了一聲。又沉默下來。
小童僕見他沒再吩咐什麼,便轉過頭向著小乞丐。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,想到出事的是自己人,又再閉上了嘴。還是看向自己的主子,見他依然微靠著車壁,側著頭看著著窗外,小童僕捧了個手爐給主子。又拿了條棉毯覆在只穿著破碎布衫的小乞丐身上。
小乞丐感覺到,立刻僵硬了一下,看了看小僮僕,對上他友善的微笑連忙又把頭埋在膝蓋上。
小僮僕見他不想說話也就轉回頭,忙於自己的瑣事了。
馬伕駕著馬車,在雪中漸漸駛向城門。
小乞丐微抬起頭,透過小窗瞄著窗外。看見許多男女穿著精緻的服飾,偶而經過的建築,屋簷、梁柱上精細的雕飾讓他根本無法細看。
在不知不覺中,車已經停了下來。
小僮僕先下了車,拉下凳子。少年淡淡地看了小乞丐便下了車,幾個在旁候著的女子上前來為少年披上了皮裳。
小僮僕又上了車將小乞丐拉了下來,又拉著他跟著少年進了一座宮殿中。
進了殿內,兩侍女正在那備熱茶,燒著爐火。
「碧瑤,去備膳,一時辰後用膳,」少年頓了頓又說,「多備一些。」
「諾。」著綠衣的侍女應了一聲,便退出去,經過小乞丐時,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。
「春歌,備些熱水到廂房去,帶他先去洗淨些。」
穿著藍衣的侍女也諾了一聲,領著小乞丐至本為自己主子準備的浴室。小乞丐有些不知所措,也只能跟上了。
「秦予賢,戶部的奏摺送來了?」少年走向書房,問著跟在身後的小僮僕。
「是,殿下,都已經送至書房了。」
「……他沐浴後帶到書房。」
「諾。」
燭燈照得書房一片昏黃。
秦予賢看著自家七皇子不同往常,寫幾筆又停下,顯得有些心不在焉。
發現自己半個時辰只看了小半疊折子後,穆達放下了筆。秦予賢立刻向另一個小僕是一上前收拾。
「他呢?」穆達看向秦予賢。秦予賢作事挺麻利,他正準備讓母親宮中借來的總管換成自己的。
「殿下,小的有讓人在他沐浴後帶來這,」秦予賢小心地瞄著穆達得臉色,見他微露不滿又說,「現在已過半個時辰了……是不是要派個人去瞧瞧?」
穆達沉默了一下,還是站起身,「在哪?」
秦予賢立刻回到,「就在偏殿側廂房,還空著,小的便命人安排在那了。」
得到答案,穆達向門外走去。秦予賢趕緊跟上。
在門外候著的碧瑤,見自己的主子來了,還未行禮便被穆達打斷,「人呢?」
「已經在內沒聲音許久,奴婢正要人向殿下報告。」與七殿下年齡相仿的碧瑤悄悄看著比自己高些的主子,語調恭敬的回答。
穆達看著闔上的門板半晌,對著碧瑤吩咐,「下次,覺得不對,就該來了。」
碧瑤連忙稱是。
示意門邊小僕開門,穆達大步走入房中。
沒有所預期的水霧瀰漫,在鏤花屏風之後找到了他的目標。在大浴桶中的男孩及肩的長髮漂浮在水面上,濃密的睫毛蓋住雙眼,眼下還有淡淡的影子,小嘴微張緩緩吐著氣息。尖瘦的下頷已經微微觸著水面。
看著在水中睡著的男孩,穆達晃了神。
想不到男孩的肌膚竟是那麼白皙,如雪。
穆達在心裡想著,走近浴桶,在秦予賢驚訝地注視下,伸手將男孩抱出浴桶。不只精緻繡紋的衣袖濕了,因為讓男孩靠在身上胸前也濕了一片。
秦予賢一驚,知道自家主子生性好潔淨,連忙拿著布巾上前要來接手,誰知穆達直接一手抓走他手中的布巾親自替他擦拭。
秦予賢呆了幾秒,又帶著一顫一顫的心情出去向碧瑤取藥給男孩的衣物。
穆達微彎下腰,讓男孩的下巴靠著自己的肩膀,手拿著布巾位男孩輕輕擦拭。男孩感覺到腰間微癢,扭動了幾下,穆達反射性的還住男孩的腰以防他滑落。
想想他身上的水分都差不多備自己的衣服吸收掉,便拉過男孩的手虛扶在自己的腰側,拿著布巾慢慢擦拭男孩柔軟的髮絲。
臉埋在肩窩的男孩被這樣擺弄其實已經醒了幾分,感覺到微熱的手罩在自己的頭上一下下像是在撫摸著,男還用臉蹭了蹭面前的人。
這如自己皇妹宮中小狗兒的動作,讓穆達覺得有趣,手上的動作更加輕柔小心。
秦予賢手拿著衣物進門,便見一向不是冷著臉就是笑得令人發寒的七皇子一臉溫柔,秦予賢覺得雖是溫暖的笑容卻還是令他寒毛直豎,實在太反常了。
「殿下,」秦予賢上前彎腰捧著衣物,看著七皇子是對這男還有了興趣,「這是為他準備的衣物。」
果然,穆達拿過裏衣,小心地拉著男孩的一隻手穿入袖子,男孩實在是太過瘦弱,貼身的衣物在他身上還是有些寬鬆。為了繫緊些,倒是讓男孩的細腰顯露出來。
像是在擺弄著大型人偶,穆達興致十足地替男孩一件件穿上。
完成後,穆達讓男孩靠在身上,這才突然發現自己替他裡裡外外擺弄男孩,但除了一開始的磨蹭,沒有其他更大的反應,察覺不對的他將男還打橫抱起,看著男孩的臉。
男孩小嘴微張,身子隨著呼吸微微起伏。穆達低下頭,用自己的額頭貼著男孩的。
有些燙人。
「去請……陳太醫。」猶豫了一下,穆達還是對秦予賢命令,後者應了聲便趕緊去辦。
穆達隨後也抱著男孩走出門。
碧瑤見主子出來了,緊跟在後方請示,「殿下,是否要奴婢為殿下在拿一套衣服更換?若是殿下也染上了風寒就不好了。」
「隨意。」穆達不甚在意的回答,「晚膳傳到書房。」
「諾。」
穆達將男還放在書房一角的臥榻上,接著自己坐在邊上,位男孩拉上薄被。
又安靜地看了男孩的臉,忍不住抬手伸出手指戳了戳男孩的小臉。似乎上了癮,不滿足於指尖的觸感,便加上拇指捏著他的臉。
男孩昏沉中感覺到騷擾,扭過頭避開。臉頰上已出現淡淡的緋紅,穆達見了又用指腹撫了撫男孩,似是想將紅痕抹去。
這時碧瑤捧著衣物領著其他幾位抬著膳食的宮女進來。穆達才站起,抬著雙臂讓幾位宮女上前替他換上乾淨的衣物。
秦予賢稚嫩卻裝著嚴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,「殿下,陳太醫到了。」
「進來。」穆達說著,走回臥榻邊坐下。
陳福佑進來,小心地行禮後,看著七皇子旁的男孩,心裡有了計較,面上不顯得上前請示七皇子。
「不必多言,為他把把脈,看是怎得燒了?」穆達不耐的對著陳福佑說著。
陳福佑執起男孩的手,把了下脈,不敢拖沓的說著,「此人體弱,傷了身子,微臣猜想是一時溫差太大,就熱上了。小的開些簡單的藥方令他服下即可。」
穆達聽了便吩咐秦予賢隨著太醫親自去抓藥。陳福佑離開前多打量了一下男孩,穆達見了,微微皺起了眉。
正思忖著,穆達便感覺到手邊的小手動了動,轉頭望去,就見男孩慢慢張開了眼睛。
「別急著起身,你正發著熱。」穆達伸手撫了撫男孩的頭頂,另男孩睜大了眼。
但男孩卻在楞神了幾秒後,突然坐起,把七皇子也驚了一下。
「幹什麼呢?」
被訓著,男孩才又小小聲地說著,「阿三的白玉……該不是弄丟了吧?」
在一旁小心候著的碧瑤這時出了聲,「你的玉我幫你收著呢。還替你換了條新繩,想是比原來更加牢固了。」
說著,碧瑤從袖裡掏出重新用紅繩串好的白玉,機靈的交給了七皇子。穆達接過,給了碧瑤一個讚賞的眼神。
「我替你戴上。」穆達很自然的攬過男孩,就替他將繩子套上他的脖子。
「這下安心了?」
「謝謝……」男孩小聲的道謝,低頭輕輕撫著胸前的白玉。
穆達又再度摸了摸男孩的頭頂,「說起來,我還沒給你取名字呢。」
穆達回想起了當初皇妹在替自己的小狗取名字的時候,那時一直拿著自己備選的名字來煩自己。
穆達看著男孩白皙的肌膚,還有想到他們今日的相遇。
「就叫依雪吧。既然在雪中找到你,就叫苗依雪吧。」他深深地看著男孩的眼睛說著。
許是冷過了頭,小乞丐已是縮在破布碎片中一動也不動。
接近黃昏,街道上的人屈指可數,尤其是在這種大雪之下。
小乞丐的雙腳漸漸埋在白雪中,他並沒有移動他的小腳。
無神的雙眼被眼皮蓋得只剩一絲隙縫。
透過瞇起的眼,原本只有白雪反光的中間出現一抹深色。有人搖動他的肩膀,在他耳邊喊著甚麼,有雙手將他的雙腿從雪中救出。小乞丐使勁地張開雙眼。
蓬首垢面的男子,被毛髮遮蔽只剩一雙深邃的眼睛──有些突兀──這是男子教給小乞丐的詞,他懂得很多事情,他知道許多小乞丐不知道的,那些連一些年紀比男子大得多的乞丐也不曉得的事。有人說,男子其實家中原來是很有錢的;有人說,看他那樣肯定是落魄書生。
小乞丐還見過男子頸上用紅繩掛著一塊白玉,上面刻著的字小乞丐看不懂,只記得他說那塊玉很重要,即使是沒飯吃也不能丟了它。
小乞丐望著他頸上的紅繩出神時,男子已經將小乞丐抱離雪地,在他的懷中為她取暖。
「小一!小一!醒醒!」男子拍著小乞丐的背,焦急地拍著他小小的身子。
「阿三……」小乞丐伸手輕輕勾著男子破爛的衣服,語調虛弱的呢喃。見小乞丐有了反應,男子鬆了一口氣,脫下了自己的外衣包裹住小乞丐。將他放在一處背風、雪並沒有這麼厚的地方。
「小一,方才有位好心人捨了我一些錢,我這就去買些包子,在這等我一下好嗎?」
男子等小乞丐點了點頭便跑著離開。
「自己也冷死了。笨蛋阿三。」
小乞丐緊抓著身上的外衣縮在裏頭。身體前後搖動著試著讓自己熱起來。
小乞丐把臉埋進衣服中摩擦著臉。有男子的味道,有些霉味,是令小乞丐安心的味道。
小乞丐就維持這樣的姿勢,等待著,時不時又抬起頭看了看街道的轉角。看著熟悉的身影是否出現在那。
在對面的一棵枯樹支撐不住積雪的重量,一支樹枝被壓斷時,他忍不住地站了起來。男子的外衣在他身上顯得過於寬大了些,小乞丐拉了拉衣物,讓自己僅露出一雙小腳。
踏出一步,重新踩進雪堆中,才回些溫的腳輕顫了一下,小乞丐咬了咬嘴唇,接著還是一腳踩入雪中。冰冷的溫度讓小乞丐感到絲絲疼痛,他一步一步、一步一步,逐漸加快腳步。
胸口總是像被一塊石頭壓著,有些甚麼不對,小乞丐著急地跑著,想快點見到那剛才還給他些許溫暖的人。
快到了,轉過轉角就行了……
唰──唰──唰──
小乞丐的腳踩入雪中再拔出,憋著一口氣再度踩入雪中。
小乞丐轉過轉角,正巧看見男子在對街遠處捧著個油紙包,他看到小乞丐,便想要趕緊地越過街道。
這時卻在更遠處響起馬匹的嘶鳴聲,小乞丐看著那絲毫沒減速的馬車直直地駛向這裡。
他愣愣地看著,而男子也正踏過雪要來找他,小乞丐看著向他展示著紙包的男子背馬撞倒、被馬蹄踏過,然後看著馬伕邊罵著晦氣邊跳下馬車將他拖出車輪下。
小乞丐感覺自己的心停止了跳動,他跌跌撞撞的跑向躺在地上的男子。
「阿三!阿三!」小乞丐不敢搖動他,只是跪在旁邊大喊著。從男子背踏破的腹中流出染紅一片雪地的血讓他不知所措。
「小子,把你朋友拖一邊去。讓個道,俺們爺可還要過呢!」馬伕有些焦躁的在一旁說著。
小乞丐卻沒聽到,他一直叫著地上的人。終於男子眼睛張了開來。
他張開了嘴要說話,卻又吐出一口血,他伸出手拉出了自己的白玉,一個用力,扯了下來,壓在小乞丐手上。
「喂,小子別擋著,」馬伕拉扯著小乞丐的衣服,「撞到一個乞丐已經夠倒運了,可別要俺再來一回。」
小乞丐還是不理會他,將沾了些血的白玉緊緊握在手中,他盯著地上的男子,男子扯出一個難看的笑,看著小乞丐,雙眼看著小乞丐卻漸漸失去了清明。
「阿三……」小乞丐還是小聲的叫著。
在馬伕還想要再伸手去扯小乞丐時,馬車內傳出有些低啞的聲音。
「夠了,還要在這磨多久?」
馬伕聽了連忙向著車裡說著,「主子說的是……可、可這小乞丐在這擋了道,總不能直接撞著了不是?」
車內安靜了片刻,接著一個小童僕推開門跳下車,拉了張凳子放在地上,接著一名穿著華服的少年走下了車,踏在雪地上時還皺了皺眉。
「小秦子。」少年喊了一聲。在一旁的小童僕連忙應了聲。
「你拿著銀子去請人來好好葬了這人,大雪天的,多些銀子也無妨。」小童僕領命後趕緊跑去辦事。
少年轉過身面向小乞丐,打量著。
「你,抬起頭來。」小乞丐還是聽若無聞。少年頓了頓再度出聲,「抬起頭。」
他加重了語氣,令小乞丐不自主地抬起頭看著眼前穿著華服的少年。
「叫什麼名字?」見小乞丐不太潔淨的臉,少年又皺了皺眉。
小乞丐沉默,他記著阿三向他說過不先報上名字是很無禮的行為。
少年沒得到回應卻無怒色,「穆達。你的名字?」
聽到少年報出自己的名字,小乞丐嚇住了。穆,可是當朝國姓啊!
「……沒,沒有名字,姓苗,其他人都叫我小一。」有些顫顫的,小乞丐還是回答了。
少年露出了個微笑,「要不要跟著我?不愁吃穿。」看到小乞丐有了猶豫,又補了一句,「若是不從,就讓你這位朋友繼續躺這,或許不錯,當然你,我是打定主意要了。」
看著小乞丐聽到他的話露出的著急神色,少年勾著勢在必得的笑。
這時動作挺快的小童僕領著幾個漢子走了過來,沒太多多餘的話,幾人拿著蓆子就走近準備著。
「這位爺,可是要就這麼葬了?還是要些……」少年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。
「說吧,要、不要?」少年見小乞丐他不回答,又輕聲說,「可以幫你挑個風水好的地方,讓你每年去上香。」
說完便靜靜地等著。見小乞丐咬了咬嘴唇。接著輕輕地點點頭。少年見著滿意的笑了。吩咐小童僕打點著,而後就自行上了馬車。
小童僕見小乞丐還在原地便過來推了推他,「小兄弟,上車吧,可別繼續凍著了。」
小乞丐又對著地上的男子看了幾眼,握緊了手中的白玉才磨磨蹭蹭地爬上車。
上了車,見少年坐在裡側透過小窗看著外邊的雪,小乞丐小心翼翼地坐在離少年最遠的一角。少年轉過頭再次打量著小乞丐,小乞丐有些緊張地抓著自己破爛的褲子低下了頭。
兩人都沒說話,只聽放在車頂下的暖爐劈啪作響,小乞丐只是越發得不安,不自覺地曲起腿,雙手環著膝蓋,將臉埋在膝蓋上,這是令他最心安的姿勢了。
看著小乞丐縮著,腳抬至椅上的樣子少年又笑了。發覺自己又勾起嘴角,連忙沉下臉。
就這樣又過了一會兒,小童僕上了車見著車內的沉默,先是坐到了小乞丐旁邊,對著對面的少年報告著剛辦成的事。少年隨口應了一聲。又沉默下來。
小童僕見他沒再吩咐什麼,便轉過頭向著小乞丐。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,想到出事的是自己人,又再閉上了嘴。還是看向自己的主子,見他依然微靠著車壁,側著頭看著著窗外,小童僕捧了個手爐給主子。又拿了條棉毯覆在只穿著破碎布衫的小乞丐身上。
小乞丐感覺到,立刻僵硬了一下,看了看小僮僕,對上他友善的微笑連忙又把頭埋在膝蓋上。
小僮僕見他不想說話也就轉回頭,忙於自己的瑣事了。
馬伕駕著馬車,在雪中漸漸駛向城門。
小乞丐微抬起頭,透過小窗瞄著窗外。看見許多男女穿著精緻的服飾,偶而經過的建築,屋簷、梁柱上精細的雕飾讓他根本無法細看。
在不知不覺中,車已經停了下來。
小僮僕先下了車,拉下凳子。少年淡淡地看了小乞丐便下了車,幾個在旁候著的女子上前來為少年披上了皮裳。
小僮僕又上了車將小乞丐拉了下來,又拉著他跟著少年進了一座宮殿中。
進了殿內,兩侍女正在那備熱茶,燒著爐火。
「碧瑤,去備膳,一時辰後用膳,」少年頓了頓又說,「多備一些。」
「諾。」著綠衣的侍女應了一聲,便退出去,經過小乞丐時,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。
「春歌,備些熱水到廂房去,帶他先去洗淨些。」
穿著藍衣的侍女也諾了一聲,領著小乞丐至本為自己主子準備的浴室。小乞丐有些不知所措,也只能跟上了。
「秦予賢,戶部的奏摺送來了?」少年走向書房,問著跟在身後的小僮僕。
「是,殿下,都已經送至書房了。」
「……他沐浴後帶到書房。」
「諾。」
燭燈照得書房一片昏黃。
秦予賢看著自家七皇子不同往常,寫幾筆又停下,顯得有些心不在焉。
發現自己半個時辰只看了小半疊折子後,穆達放下了筆。秦予賢立刻向另一個小僕是一上前收拾。
「他呢?」穆達看向秦予賢。秦予賢作事挺麻利,他正準備讓母親宮中借來的總管換成自己的。
「殿下,小的有讓人在他沐浴後帶來這,」秦予賢小心地瞄著穆達得臉色,見他微露不滿又說,「現在已過半個時辰了……是不是要派個人去瞧瞧?」
穆達沉默了一下,還是站起身,「在哪?」
秦予賢立刻回到,「就在偏殿側廂房,還空著,小的便命人安排在那了。」
得到答案,穆達向門外走去。秦予賢趕緊跟上。
在門外候著的碧瑤,見自己的主子來了,還未行禮便被穆達打斷,「人呢?」
「已經在內沒聲音許久,奴婢正要人向殿下報告。」與七殿下年齡相仿的碧瑤悄悄看著比自己高些的主子,語調恭敬的回答。
穆達看著闔上的門板半晌,對著碧瑤吩咐,「下次,覺得不對,就該來了。」
碧瑤連忙稱是。
示意門邊小僕開門,穆達大步走入房中。
沒有所預期的水霧瀰漫,在鏤花屏風之後找到了他的目標。在大浴桶中的男孩及肩的長髮漂浮在水面上,濃密的睫毛蓋住雙眼,眼下還有淡淡的影子,小嘴微張緩緩吐著氣息。尖瘦的下頷已經微微觸著水面。
看著在水中睡著的男孩,穆達晃了神。
想不到男孩的肌膚竟是那麼白皙,如雪。
穆達在心裡想著,走近浴桶,在秦予賢驚訝地注視下,伸手將男孩抱出浴桶。不只精緻繡紋的衣袖濕了,因為讓男孩靠在身上胸前也濕了一片。
秦予賢一驚,知道自家主子生性好潔淨,連忙拿著布巾上前要來接手,誰知穆達直接一手抓走他手中的布巾親自替他擦拭。
秦予賢呆了幾秒,又帶著一顫一顫的心情出去向碧瑤取藥給男孩的衣物。
穆達微彎下腰,讓男孩的下巴靠著自己的肩膀,手拿著布巾位男孩輕輕擦拭。男孩感覺到腰間微癢,扭動了幾下,穆達反射性的還住男孩的腰以防他滑落。
想想他身上的水分都差不多備自己的衣服吸收掉,便拉過男孩的手虛扶在自己的腰側,拿著布巾慢慢擦拭男孩柔軟的髮絲。
臉埋在肩窩的男孩被這樣擺弄其實已經醒了幾分,感覺到微熱的手罩在自己的頭上一下下像是在撫摸著,男還用臉蹭了蹭面前的人。
這如自己皇妹宮中小狗兒的動作,讓穆達覺得有趣,手上的動作更加輕柔小心。
秦予賢手拿著衣物進門,便見一向不是冷著臉就是笑得令人發寒的七皇子一臉溫柔,秦予賢覺得雖是溫暖的笑容卻還是令他寒毛直豎,實在太反常了。
「殿下,」秦予賢上前彎腰捧著衣物,看著七皇子是對這男還有了興趣,「這是為他準備的衣物。」
果然,穆達拿過裏衣,小心地拉著男孩的一隻手穿入袖子,男孩實在是太過瘦弱,貼身的衣物在他身上還是有些寬鬆。為了繫緊些,倒是讓男孩的細腰顯露出來。
像是在擺弄著大型人偶,穆達興致十足地替男孩一件件穿上。
完成後,穆達讓男孩靠在身上,這才突然發現自己替他裡裡外外擺弄男孩,但除了一開始的磨蹭,沒有其他更大的反應,察覺不對的他將男還打橫抱起,看著男孩的臉。
男孩小嘴微張,身子隨著呼吸微微起伏。穆達低下頭,用自己的額頭貼著男孩的。
有些燙人。
「去請……陳太醫。」猶豫了一下,穆達還是對秦予賢命令,後者應了聲便趕緊去辦。
穆達隨後也抱著男孩走出門。
碧瑤見主子出來了,緊跟在後方請示,「殿下,是否要奴婢為殿下在拿一套衣服更換?若是殿下也染上了風寒就不好了。」
「隨意。」穆達不甚在意的回答,「晚膳傳到書房。」
「諾。」
穆達將男還放在書房一角的臥榻上,接著自己坐在邊上,位男孩拉上薄被。
又安靜地看了男孩的臉,忍不住抬手伸出手指戳了戳男孩的小臉。似乎上了癮,不滿足於指尖的觸感,便加上拇指捏著他的臉。
男孩昏沉中感覺到騷擾,扭過頭避開。臉頰上已出現淡淡的緋紅,穆達見了又用指腹撫了撫男孩,似是想將紅痕抹去。
這時碧瑤捧著衣物領著其他幾位抬著膳食的宮女進來。穆達才站起,抬著雙臂讓幾位宮女上前替他換上乾淨的衣物。
秦予賢稚嫩卻裝著嚴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,「殿下,陳太醫到了。」
「進來。」穆達說著,走回臥榻邊坐下。
陳福佑進來,小心地行禮後,看著七皇子旁的男孩,心裡有了計較,面上不顯得上前請示七皇子。
「不必多言,為他把把脈,看是怎得燒了?」穆達不耐的對著陳福佑說著。
陳福佑執起男孩的手,把了下脈,不敢拖沓的說著,「此人體弱,傷了身子,微臣猜想是一時溫差太大,就熱上了。小的開些簡單的藥方令他服下即可。」
穆達聽了便吩咐秦予賢隨著太醫親自去抓藥。陳福佑離開前多打量了一下男孩,穆達見了,微微皺起了眉。
正思忖著,穆達便感覺到手邊的小手動了動,轉頭望去,就見男孩慢慢張開了眼睛。
「別急著起身,你正發著熱。」穆達伸手撫了撫男孩的頭頂,另男孩睜大了眼。
但男孩卻在楞神了幾秒後,突然坐起,把七皇子也驚了一下。
「幹什麼呢?」
被訓著,男孩才又小小聲地說著,「阿三的白玉……該不是弄丟了吧?」
在一旁小心候著的碧瑤這時出了聲,「你的玉我幫你收著呢。還替你換了條新繩,想是比原來更加牢固了。」
說著,碧瑤從袖裡掏出重新用紅繩串好的白玉,機靈的交給了七皇子。穆達接過,給了碧瑤一個讚賞的眼神。
「我替你戴上。」穆達很自然的攬過男孩,就替他將繩子套上他的脖子。
「這下安心了?」
「謝謝……」男孩小聲的道謝,低頭輕輕撫著胸前的白玉。
穆達又再度摸了摸男孩的頭頂,「說起來,我還沒給你取名字呢。」
穆達回想起了當初皇妹在替自己的小狗取名字的時候,那時一直拿著自己備選的名字來煩自己。
穆達看著男孩白皙的肌膚,還有想到他們今日的相遇。
「就叫依雪吧。既然在雪中找到你,就叫苗依雪吧。」他深深地看著男孩的眼睛說著。